相较其它国家，美国在创造军事新概念、新名目方面尤为热衷。与往届美国政府相比，特朗普政府在这方面更可谓 " 有过之而无不及 "。2017 年 1 月 27 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刚满一周，就在新任国防部长就职仪式上签署行政令，指示 " 重建 " 美军。此后，美军各部门相继提出或深入发展了 " 多域战 "" 全域战 "" 马赛克战 "" 算法战 "" 战争云 " 和 " 动态武力运用 " 等多种新军事概念，以引领美军 " 重建 "。那么，美军在新概念领域的动作到底是虚是实？这些新概念能否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就相关话题，记者周宇婷专访军事专家金一南，敬请关注中国之声国防时空《一南军事论坛》。


面对先进技术在全球范围内传播带来的作战环境变化，美陆军提出 " 多域战 " 概念
主持人：
刚才我们提到，美军热衷于打造作战新概念，比如近些年特朗普执政期间，就出现了 " 多域战 "" 全域战 "" 马赛克战 "" 算法战 "" 战争云 " 和 " 动态武力运用 " 等花样百出的新名词。您怎么看待美军推出的这些新概念？
金一南：美军从总体上看，它拥有世界上最先进的装备、最先进的作战手段，它必然要产生一些最先进的概念。恩格斯讲过一句话，就是一旦技术上的进步用于军事目的，它必然要引起作战方式、作战思维的变革，这个变革如果你跟不上去，你就要产生问题。历史上我们常常看见新的技术出现了，新的兵器出现了，新的作战思想没有出现。思维、思想、作战方式滞后于新的技术兵器，它是军事界的一个常态，这种常态在过往的军队中反映得比较明显。美军这个军队跟别的军队不一样，它技术建军的倾向比较强，最初就是由技术支撑起来的，所以它的作战理念大量来自于技术。全世界提出新军事革命最早的就是美国。美国人在别的方面很保守，它很少提革命，" 革命 " 在英文里叫 revolution，revolution 在它那儿几乎是个禁区。它提什么，美国人特别喜欢说 evolution，evolution 就是我们讲的渐进、改良。唯独在军事领域它提 revolution，所以，美国人在技术应用于军事这个方面显得特别激进。美军内部有一帮技术狂人，强烈地主张用技术推动整个军事体制、部队编制的大幅度的改变。一方面，它有噱头的成分，包括叫特朗普的新军事概念，其实有点拍马屁之嫌。有些东西玩概念而已，我们不必太当真，但是你要从总体上看，美军这种利用技术手段改变作战模式这个倾向，我们必须加以高度的重视，它是一种大的趋势。


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拍摄的搭载 X-37B 空天飞机的 " 宇宙神 V 型 " 火箭（新华社 / 美联）
刚才您说到，美军的改革经常是革命性的变革，但是仔细看美军这些作战新概念的名字却似曾相识。比如新的 " 全域战 " 和 2012 年美军提出的 " 跨域协同 " 就有些相似，都是具有联合特质的作战概念。所以，美军的这些新概念也并非另起炉灶，有点换汤不换药的意思。
金一南：对的。一方面任何军事不可能断代的发展，它还是按照以前的传统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不管是新军事变革也好，新军事革命也好，它都是时代的产物；另一方面我们要看到，很多军事变革包括创新，来自于危机的推动。越战的危机使美国整个陷入灭顶之灾，最后不得不从越南撤出来，美国人真正的军事变革就是从越战以后开始的。为什么在越南，那么好的装备在丛林地带把仗打成这样？为什么在越南，每一次战役战术的战斗都胜利了，最后成为战略失败？美国在这一点上真是痛定思痛，到了海湾战争打得比较顺了。我们看 1991 年海湾战争中用了定点清除、远程精确打击。当它这个模式运用得洋洋得意的时候，在科索沃战争中又受到了挫折。面对（对方）这种游击队式的打一枪就走，你不消灭我你就是失败，我只要活着我就是胜利，面对这种战法，你看它最后搞了一些革命。这种在城市里的巷战和这种游击队的组织、非正规军的作战，像在伊拉克也是这样的，在阿富汗也是这样的，武器非常简陋，作战方式非常原始，差距巨大，就出现一种美国人叫 " 非对称作战 "。你打 " 信息战 "，我就打 " 毛驴战 "，美国人在中东地区也好，阿富汗地区也好，面临这种非对称的作战对手它感到非常棘手。所以说，它现在一系列的变革，是针对它现在处理不了的这种危机，力图用技术来解决。技术能解决吗？其实我们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英国《泰晤士报》报道称，美国海军提出了一种远距离操作军舰的新概念，包括无人舰队以长线编队航行，以侦察和监视敌人，执行一些最危险的远洋作战任务。图为未来大型无人水面舰艇设想图（美海军官网）
看来美军的这些军事概念创新，是在应对新挑战的战争实践中形成的。值得注意的是，美军提出的 " 多域战 " 概念明确以 " 实力对等大国 " 为假想敌，" 马赛克战 " 和 " 动态武力运用 " 针对的是美军在面对 " 势均力敌 " 的对手时研制出的新方案。而且在特朗普任内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防战略报告》等文件都认为 " 大国地缘政治竞争回归 "，" 国家之间的战略竞争——而并非恐怖主义——是现在美国国家安全的首要关注点 "。所以，从这些方面是否可以看出，美国的军事新概念或多或少也瞄准了中国和俄罗斯？
金一南：你要注意，其实美国很多都是新瓶装旧酒的问题，包括 " 马赛克战 " 跟这种 " 栅格战 " 是一样的，包括 " 多域战 " 和一些 " 全频谱作战 " 是一样的，即使概念也没有太多推进。就按我们有位学者讲的，美国人特别善于玩概念，其中有 " 玩 " 概念的成分。今天总体来看，美国针对大国作战并没有做好准备，理论上正在准备，而理论运用到实际上，它有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是什么呢？装备的调整、编制的调整和作战思维的调整，美军可能还要进行这样一系列调整。如果它真的现在宣称中国或者俄罗斯为主要作战对象的话，那么它的编制、它的调整、它经费的侧重，都要做出调整。陆军没有必要做大的投入，未来与中国作战主要是海上力量，它力量调整过来了没有？没有。陆军继续得到大量的经费，因为今天实际上在中东地区也好，包括在亚洲地区，在日本的基地、在韩国的基地，其中大量还是陆军的配置。所以并不能说美国提出个概念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它没有走到这一步，它这个调整是个漫长的过程。美国是个超级大国，它就像航母一样。小船好调头，像澳大利亚全军就 5 万人、6 万人，它的军队建设就比较好调头，今天干这个，明天干那个就行。像美军这种庞然大物掉头就很难，我以前的投入总要见点效益吧，而且在之前的投入过程中形成了强有力的利益集团，我的陆军一定要维护我的利益，我怎么能被海空军压缩了，绝对不行。所以它的内部产生很多问题，这些问题都是非新军事革命的，非技术的，来自于传统的惯性的力量非常大，仅仅想凭一个技术把它纠正过来，轻易做不到这一点。


所以面对美军的这些虚虚实实的新概念、新战法，我们不能不当真，但有时也不能太当真。那么美军的这一系列新概念又能给我们带来哪些启示呢？
金一南：美军毕竟是世界上作战经验最多的，而且从今天看也是装备最强的军队，尤其它以我们为对手以后，我们得认真地研究这个对手。一方面要认识到它的缺点，另一方面作为我军来说，还得认识到它的优点。我军从传统上来说，基本上是一支思想型的、谋略型的军队，美军它是个技术型的军队。从这点看，对我军来说，我们一定要注意，今天制约我们战法选择的不是军事谋略，而是军事技术，制约我们思维创新的不是理论理解力，而是技术理解力。我们有传统的《孙子兵法》等等，在军事谋略上我们是非常老道的，在世界上也都是数一数二的，名列前茅的。但在军事技术里面，我们还是有差距的，我们得承认有这个差距。今天给世界军事带来突飞猛进变化的不是军事思想，而是军事技术。所以对今天来说，脱离军事技术就是脱离军事世界，我们必须得懂技术，懂技术你才懂实践。如果你仅仅懂得《孙子兵法》，你仅仅懂得谋略，《三十六计》，而你不懂技术网络给军事领域作战方式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你不懂得网格，你不懂得数据链，你不知道把一个国家的武装力量从太空到空中、到地面、到水面、到水下把它综合起来所形成的集成的效益，那就严重落后于世界军事的发展，那么在将来必然要吃亏的。所以在今天来说，我们一方面批判美军玩得花里胡哨的概念和它的一些不切实际的做法，但是我们必须提升我们对军事技术的理解力。我们不要求每个军人都对无线电技术、电子技术、太空技术完全了解，但是作为指挥员来说，你一定要充分地理解军事技术所带来的作战方式和作战思想的重大变化。这是非常值得我们重视的一点。
栏目主编：张武 本文作者：CNR 国防时空 文字编辑：董思韵 题图来源：新华社 图片编辑：笪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