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光线总是畅亮，但是在病人的心里，医院畅亮光线的背后，深藏了一个黑洞，会把人吸进去。所以医院里不会有空旷而灰黑的地带，它会对病患形成无形的心理压迫。即便如此，许多人一进医院，凭空生怯，气也虚了，有时心急火燎也是气虚的一种。最好的办法，是平时结交一个医生，哪怕在医院里认识一个护工，也有了依靠，好像这一个人拽住了你的手，不会让黑洞把你吸进去。
越是羸弱，越是需要有无形的手拽牢自己。
将近二十年前，我和母亲一起搬家了。母亲算是开朗的，很快适应了新居生活氛围。但是也有不满意，看医生，她要回到淮海路的地段医院。我劝母亲，那里只是地段医院，新居在市中心，附近有同等级的医院，走走三四百米，三甲医院也更近，何必要坐车去原来的地段医院？母亲还是坚持，说那里的王医生还是刘医生特别好。母亲和他们非亲非友，只是经常去医院，算是认识了，叫得出王医生刘医生。
大概过了一年，母亲终于接受了新居附近的医院，毕竟很近。而后，母亲也认识了徐医生林医生，也说得出和原来地段医院医生差不多的好，客气啊仔细啊耐心啊，要她多开点药也会尽可能满足……甚至有一次我感冒想去医院配点药，母亲也要为我指定医生，好像这个医生是她几十年的故交一般。我心里还是稍稍怀疑，医生对你笑笑点点头，只是出于礼貌，说到认识，那是一厢情愿了。
直至有一天，我见到了一位医生，他对我说他认识很多病人，他先是认识了这些病人的病，连带着认识了生病的人。不同的人会生同样的病，同样的病会来不同的人。认识他们区别他们很重要。而认识的范围和程度，是在医院诊室里，在这些病人的病历卡中。
这个医生叫龚辉，金山医院心内科主任。我能够想象，他的病人 " 朋友 " 中，有很多是像我母亲这样叫得出龚医生、到医院就要盯着龚医生看病的最普通的人。他的 " 金山好人 " 和上海市 " 十佳医生 " 称号，就是被这些把他誉为 " 好人 "、引为 " 朋友 " 的人选出来的。
龚辉的这些 " 朋友 " 资源，从 1992 年大学毕业开始在金山积累，已将近三十年了，对于职业生涯，乃至对于人生，都是很大的比重。我看到过有关龚辉的一些报道，他是心内科专家，曾经在香港威尔斯亲王医院、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医学中心心脏科研修心脏介入治疗，完全可以在更高层面的医院获得更大的空间。为什么要守在偏隅的金山医院？在金山土生土长喜爱家乡是一个因素；承袭母亲在金山做乡村医生的职业是一个因素；职业精神也是一个因素，金山地处上海远郊，心脏病病人发病，赶着往市区跑，生命便有危险，而如今，金山医院就可以应对了。
还有一些另外的因素。
病人到医院，最期待的是被医生在人群中多看一眼；对于医生来说，多看病人一眼是职业精神，何尝不是一种发现？有时候，恰恰就是多看的这一眼，龚辉看到了病人身后的生命黑洞，他要一把拽住病人。每次多看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每一双把自己当作朋友的期待的眼睛。像我母亲这样的老人，会将非亲非故的医生当作托得牢的自己人，是把自己的健康乃至生命都托给了医生。我见到过把病人从生命黑洞口一把拽住的医生。龚辉作为心内科专家，不仅在黑洞口拽住了病人，还常常从黑洞里把病人拉出来。龚辉的手一定很有力。经常有病人给医生送锦旗，一定是送给那一双拽住了被黑洞吸进去的生命的手。如同 " 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 " 和 " 全国卫生计生系统先进工作者 " 殊荣，一定是表彰龚辉的医德医术的。
并非每个医生都具有特别的眼力，看得见生命的黑洞就在病人身后；并非每个医生都有一双有力的手，抓得住黑洞口的病人，于是也并非每个医生都会得到病人的信任。记得我母亲也会对某个医生心里生气，所以才会要认准对自己耐心细致的医生。渐渐地，医生也离不开那些期待的眼神。病人把心交给了龚辉，也是把自己的手交给了龚辉，信任他会把自己拽住。
栏目主编：黄玮 本文作者：马尚龙 文字编辑：朱蕊 题图来源：视觉中国 图片编辑：邵竞